中國青少年研究中心研究員孫宏艷曾遇到這樣一個令人惋惜的案例。
一個平時成績很優(yōu)異的名校學生，由于家長的培養(yǎng)目標較高，時常陷入焦慮情緒，每次考不好就不開心，可家長并沒有將“不開心”太當回事，反而繼續(xù)激勵孩子，并與其他同學比較。
于是，孩子的“小焦慮”不斷加重。在考場上，明明會的題目卻答不出來，總是習慣性地一遍遍讀題目。后來，逐漸演變成強迫癥，寫作業(yè)時一次次看墻上的掛鐘，放學收拾書包需要四五十分鐘，甚至出現失眠、掉頭發(fā)等情況，最終演變成重度焦慮，暴飲暴食。
近年來，青少年身心健康備受社會關注，當前由“小眼鏡”“小胖墩”“小豆芽”“小焦慮”構成的“四小”問題，正以早發(fā)、高發(fā)、共發(fā)的疊加態(tài)勢蔓延，形成系統(tǒng)性健康危機。
因此，今年全國兩會，全國政協共青團和青聯界提交了《關愛青少年身心健康 解決青少年“四小”問題》的提案。
多病共發(fā)：青少年“四小”問題待解
從2024年3月起，家住北京市東城區(qū)的陳女士每天下班后多了一項安排：陪兒子打一小時乒乓球。這是因為剛上三年級的兒子已經戴上200度的眼鏡。
“2023年年末，學校體檢說他視力不合格時，很著急。”除了帶孩子就醫(yī)配眼鏡，陳女士想到的就是帶孩子多運動，希望通過運動防范近視加重。
除了視力下降，陳女士還觀察到孩子身體的新變化，“家里長輩覺得孩子愛吃就多吃，現在他的小肚子都起來了。”
“多病共發(fā)加劇健康風險。”共青團和青聯界提案提出，“全國學生體質與健康調研顯示，9.4%的青少年同時存在近視與肥胖問題。同時，共病群體焦慮發(fā)生率高出單一病癥者數倍。代謝-神經-行為三重負向循環(huán)導致健康問題疊加放大。”
2021年9月-11月，上海市疾病預防控制中心兒童青少年健康所黃生壘等學者采用分層整群抽樣方法對上海市16個區(qū)共112所學校的30331名中小學生進行調查發(fā)現，篩查性近視、超重肥胖、血壓偏高、脊柱彎曲異常等兩種及以上常見病共患檢出率為38.91%，其中29.64%的中小學生同時存在兩種疾病，9.19%存在3種疾病，0.09%存在4種疾病;2022年10月，首都醫(yī)科大學公共衛(wèi)生學院羅慧娟等學者采用分層整群隨機抽樣方法從北京市16個區(qū)抽取11262名在校學生進行調查發(fā)現，2022年北京市中學生近視肥胖抑郁癥狀共患檢出率為3.35%。
孫宏艷告訴中青報·中青網記者，該中心2022年所做的一項針對全國10個省份近2.5萬名中小學生的調查發(fā)現，學習壓力、家庭關系、生活方式等都是青少年“四小”問題產生的影響因素。“看起來是眼睛、身體、心理的問題，事實上都是青少年生活環(huán)境的反映。”她說。
孫宏艷進一步解釋，“雙減”后青少年學習壓力雖然有所減輕，但競爭壓力不減，加之電子產品全面進入學習生活，導致學生主動睡覺晚、運動不足等不良生活方式。“上述調查顯示，幾乎每天都不運動的學生比每天都運動的學生肥胖率高12%，睡眠不達標的學生近視率比達標的學生高11%。在心理方面，睡眠不達標的學生抑郁、焦慮的風險均高于睡眠達標的學生。”她說。
孫宏艷還觀察到，市場上有不少商家為了利益以健康的名義宣揚不健康食品，如高糖飲料奶茶等，這也成為導致青少年“四小”問題的外部因素。“孩子喝杯奶茶看起來是小問題，但發(fā)展成習慣就成了大問題。”
“和屏幕搶人”：過度使用數字設備影響健康
前段時間，在蔣夢家里，“和屏幕搶人”成了日常。
蔣夢是北京理工大學(珠海)學生工作處心理健康中心主任，同時也是兩個女孩的媽媽。她發(fā)現大女兒總吃辣條，還帶著妹妹躲在被窩里刷短視頻，結果不僅體重沒管理好，姐妹倆視力也下降了。“從那時候起，我就覺得防‘小眼鏡’‘小胖墩’‘小豆芽’不能只當‘消防員’，得學會在生活里埋健康彩蛋。”蔣夢說。
有段時間兩個女兒迷上了Switch游戲，“有空就縮在沙發(fā)上玩”。于是，她便把游戲卡都換成運動、舞蹈和派對的體感游戲。“現在我經常跟她倆一起跳舞、打球，同時，找時機把這些運動搬進生活里，帶她們去真正的球場。”她說。
在家里，她還開辟專門的玩具空間，全家一起玩拼圖，拼樂高，減少屏幕使用時間。“去年體檢，姐姐近視沒加深，妹妹跳繩從每分鐘從80個增加到140個。”蔣夢介紹效果時說。
蔣夢還嘗試把超市變成健康課堂。每次采購前，她會給孩子們布置隱藏任務：姐姐負責抓“配料表刺客”，找到含反式脂肪的零食，妹妹專逮“糖分偽裝者”，識別代糖、果葡糖漿等“馬甲”，戰(zhàn)利品則能換取健康零食。
除了“自家娃”的問題，蔣夢還留意到數字技術給青少年帶來的不良影響。她告訴記者，2024年在貴州山區(qū)調研時，有留守兒童捧著手機看直播視頻，眼神發(fā)亮地對她說：“蔣老師，這個主播天天吃炸雞腿都沒生病。”“后來他把零食當飯吃，我們的營養(yǎng)課程白上了。”蔣夢無奈地說。
共青團和青聯界提案提到，“過度使用數字設備給健康帶來負面影響”“短視頻高頻刺激、夜間藍光暴露、算法推送高糖食品廣告等，導致青少年視力損傷、代謝紊亂、睡眠剝奪及認知碎片化問題突出”。
共青團和青聯界提案建議，運用數字技術，構建智能防控體系。鼓勵面向青少年的智能終端及教育類App搭載健康守護協議，屏幕距離小于30cm自動鎖屏、單次使用超過一定時長強制休息、算法禁用高糖食品廣告推送。同時，推廣數字健康監(jiān)護人系統(tǒng)。建設城鄉(xiāng)健康資源云平臺，實現三甲醫(yī)院專家與鄉(xiāng)村校醫(yī)遠程協作。
協同治理：關愛青少年身心健康
北京大學第三醫(yī)院(以下簡稱“北醫(yī)三院”)是北京市首批4家青少年保健示范門診之一。該院青少年保健示范門診負責人韓彤妍向記者介紹，該院門診的醫(yī)生除診斷患者的主要訴求外，還會綜合研判青少年健康狀況。“不僅要看得了他們的病，還要能找到影響青少年健康的其他問題。”
她曾接診一名因咳嗽來就醫(yī)的14歲男生。在看病過程中，她沒有只局限于診斷咳嗽病因，還主動詢問男生身高、體重信息。經檢查，身高170厘米的他體重已經有80公斤，身體質量指數(BMI)達到超重范圍，開始誘發(fā)其他各種病癥。“他媽媽告訴我，男孩幾乎一天一杯奶茶。”韓彤妍說。
為解決青少年“四小”問題，共青團和青聯界提案建議深化體醫(yī)教融合，構建多病共防新模式。其中一項就是推廣“四師共管”整合門診。“建議在三級醫(yī)院設立青少年健康整合門診，由眼科醫(yī)師、營養(yǎng)師、康復治療師、心理醫(yī)師聯合坐診，提供‘一次就診、多病聯治’服務，開具涵蓋運動處方、營養(yǎng)方案與心理干預的整合處方。”
據了解，北醫(yī)三院青少年保健示范門診整合了兒科內分泌、營養(yǎng)、心理保健、運動醫(yī)學科以及健康管理中心等多學科專家力量。韓彤妍介紹，北醫(yī)三院還將推出普適化的青少年年度體檢方案和滿足個性化青少年健康需求的體檢套餐，并會根據體檢結果進行一對一的指導和建議。
共青團和青聯界提案還建議，建設靶向運動處方庫。“開發(fā)針對近視防控、肥胖干預、脊柱矯正的專項運動課程，針對不同健康問題設計靶向運動項目，納入體育課程，并建立運動療效跟蹤數據庫。”
在武漢市武昌區(qū)未來實驗小學黃鶴樓校區(qū)，讓孩子加入減肥社團正在成為不少學生家長的選擇。據該校學生發(fā)展中心主任向紅平介紹，社團成立于2023年9月，每周開兩次課，課上會根據每個學生的身體素質制定不同的運動量，更為關鍵的是向紅平每次都和孩子們一起完成訓練。“社團訓練的目的一是讓學生流汗，另外一個就是激發(fā)他們對運動的興趣。”他說。
在他的帶動下，社團里不少“小胖墩”不僅體重減輕，身高也明顯增加了。同時，學校體育類社團從最初的4個變成了30多個，學校還專門設立了40分鐘的運動大課間。
在福建省邵武市實驗小學，防范青少年近視成為該校重點關注的問題。該校辦公室主任林國業(yè)介紹，學校邀請專業(yè)團隊指導學生們學習側重眼球訓練的眼肌操，同時每年組織開展兩次視力篩查，建立學生視力檔案并長期跟蹤，積極開設花式跳繩、乒乓球、旱地滑輪、紙藝童心等45門特色課程，每日組織學生到“愛眼角”參加眼健康知識普及和“防近·三球訓練”活動。
針對青少年“四小”問題的解決，共青團和青聯界提案指出，“治理體系存在結構性短板”，即健康政策分散多個職能部門，數據共享機制不完善;城鄉(xiāng)健康資源分配失衡，基層健康服務科技支撐不足。
對此，共青團和青聯界提案提出，要強化頂層設計，構建跨部門協同治理機制。其中重要內容就是，立法保障健康優(yōu)先。推進以立法方式建立健康影響評估制度，明確教育、體育、工信、住建等部門在課程設置、校園建設、科技研發(fā)、數字產品研發(fā)、城市規(guī)劃等政策制定中，須開展青少年健康影響評估，重點審查久坐時間、屏幕暴露等的潛在影響。
共青團和青聯界提案還建議，數據共享與隱私保護并重。依托國家政務服務平臺，建立青少年健康數據的分類分級共享機制，明確學生體檢記錄、運動監(jiān)測數據、心理評估報告等跨部門調用權限，同步完善隱私保護條款以及保障措施。
中青報·中青網記者 楊寶光來源：中國青年報
2025年03月05日01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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